霧鬆 作品

第 1 章

   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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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你鳩占鵲巢、作惡多端,是大人心慈手軟,才留你到今日。”身著雪色綢綾,挽著雙雲髻的少女,冷眼怒視著她。

沈伶翹其實不大記得麵前人,但明白她口中大人是誰。

那個她占據身份二十多年,本該錦衣玉食長大,卻受她折磨數十年的鄔慎。

沈伶翹笑了,她生了一雙含情眼,漆黑的髮絲落在胸前,更襯得雪膚瑩白,幾乎刺人雙眼,“心慈手軟?是他技不如人,殺我不得。”

少女目光蜿蜒至下,盯著沈伶翹脖頸處點點紅梅,笑容諷刺,“伏低做小這樣久,哪怕是狗,也會生出幾分情意。大人自然不似你蛇蠍心腸,看著你這可憐樣子,憐惜一二也是常事。隻可惜往昔高高在上的嫡女,竟也自甘墮落,做出這等模樣。”

沈伶翹支起臉頰,笑得更愉悅了,“若論當狗之事,你家大人自然是比我更懂的,當初他還是馬奴時,是如何取悅我,我可是記得一清二楚。如今我所做,遠不及他十分之一。”

儘管嘴上如此說,沈伶翹內心的不甘、氣憤劇烈的翻湧。

她前二十年身份尊貴,窮奢極侈,沈家更對這個掌上明珠嬌生慣養,沈伶翹從冇受過什麼委屈。

包括鄔慎。

她見這個馬奴容色尚佳,有時將人帶在身旁,用儘手段欺辱。

有回冰天雪地,他替沈伶翹救回瀕死的狸奴,卻也隻得到她平靜的迴應。

“此人身份低微,猶如草芥,自是不敵狸奴。”

直至後來真相大白,方知鄔慎纔是沈家嫡子,她不過是個被產娘故意錯換的假鳳凰,沈家慈悲大度,也不缺銀兩供養一個女郎。

沈伶翹依舊高昂著腦袋,笑的像隻小孔雀,似乎渾不在意,然而鄔慎此人,睚眥必報。

他認祖歸宗之後,從不心慈手軟,短短三年之間,甚得皇帝青睞,與之而來的便是瘋狂的報複。

沈家之人,都經過他手中清洗,不但挖去些貪官米蟲,在沈家更與當權者平分秋色,曾經最為疼愛沈伶翹的大郎君,也被此人設法上諫、調派至嶺南了。

與沈伶翹有關之人,死的死、殘的殘,眾星捧月的女郎,如今孤立無援。

沈伶翹侮辱鄔慎最狠,鄔慎當然想百般折磨她、報複她,許是如今還冇想好如何將她千刀萬剮,畢竟她名義之上,也算是他認祖歸宗的一個契機。

於是鄔慎隻暫將她困於庭院之中,唯獨在某些夜裡,將她所作所為歸還一二。

沈伶翹絲毫不服輸,指甲狠狠掐進他皮肉之中,春情過後,她滿手血跡,嫌棄得用水洗去幾遍。

然而鄔慎隻冷冷望著,於她而言,曾經百般嫌棄之人,如今與她平起平坐,不,是她屈居人下,已讓沈伶翹有了強烈的不甘。

知情人都覺得,鄔慎留她一條性命,已是天大的恩賜了。

麵前少女也太瞭解沈伶翹,不屑地望向她,“.....是嗎?讓你這種人住在這裡,恐怕已經不亞於淩遲了。”

沈伶翹看向桌旁擺著的鳩酒,液體乘在琉璃器皿中,映照出微光,恍若多日未見的日光。

“顧念之死了?”沈伶翹像是滿不在乎地看了看圓潤的指尖,以前這人會捧著她手,替她染上丹蔻。

“自然。五馬分屍,集市曝曬。”

她微微恍惚。

也不甚在意。

“他為你受儘刑罰,你還真是無情。”少女目光更加鄙夷。

沈伶翹懶得理她,隻是微微思索。

前天夜裡,大雨傾盆,鄔慎身上也沾染了雨水的腥冷,他眉目間凝著冷寒,厭惡地掃過她,“你還有什麼話想說?”

“.....怎麼,當上將軍幾日,便真當自己一躍枝頭?”沈伶翹輕輕踩住他皂靴,“可是我看大人與以往冇什麼不同,一如既往地卑賤。”

鄔慎表情無動無波,甚至連墨色的眼珠也不動一下。

隻是手掌撫上她腰間,幾下將人按倒在床塌之上,裙襬如花瓣散開,他垂眼望著清瘦許多的沈伶翹,“是嗎?”

沈伶翹足尖抵住他腰間,“你真以為,一身華衣便能遮掩住你是什麼樣的人嗎?你以為旁人真的看的起你嗎?”

她唇角帶著惡意的笑,手掌緩緩向下,捉住屹立的某處,“和以前冇什麼不同嘛。”

鄔慎平日溫和,此時難得被她激起點火氣,沉默寡語地用行動驗證。

“女郎倒與以往大不一樣。”

他真是太明白如何激怒沈伶翹,這隻昂首挺胸的小孔雀,卻隻會更加口不擇言,“有什麼不一樣?你不還儘心儘力地伺候我嗎?”

鄔慎冷了眼,即刻抽身,將人按在圓桌之上,“倒酒。”

沈伶翹咬唇,她何曾為了人做過這事。

可是背後人又貼了上來,緩緩進入,風雨浮萍,她不情不願的捉起酒壺,打發叫花子似的倒了一杯,砸在桌上。

“喝了。”鄔慎說道。

沈伶翹望著玉白的酒杯,卻毫無動作。

幾下鄔慎便看出其中關竅,抽下她髮髻上銀簪,輕輕一試,望著簪尾發黑的一截,他短暫地沉默了。

沈伶翹見最後一賭失敗,乾脆徹底不裝,嘴角如同毒蛇開始釋放毒液,“....縱然我如今大不如前,你卻倒和以前冇什麼兩樣。我能花費心思動手殺你,實在是你之幸。”

鄔慎單手抓住她一雙腕子,將人壓在床塌之上,他冇收力,沈伶翹疼的麵色發白,額頭冷汗直冒。

卻罵聲不停,“卑賤、下劣....連隻狗都不如。”

鄔慎卻像全然冇聽見,依舊在她體內橫衝直撞。

直到風捲殘雲,她厭惡地撕下濡濕的裙襬,半撐在床塌間,仰著頭不服氣地看著他。

鄔慎溫和地擦去指尖痕跡,除卻衣襬上曖昧的水漬,簡直高雅得不像話,這個常跪在她腳邊,衣衫不整的青年,如今慢條斯理地俯視髮髻淩亂的自己。

她渾身狼狽。

他好像在用這樣的方式指出眼下情形。

沈伶翹強忍著不紅了眼眶,仍舊死死地盯著他,“你還要把我關到什麼時候?我雖已不是沈家嫡女,可仍與顧念之定親。”

鄔慎這才被她引了注意力,正眼看她,目光冰涼,彷彿看她笑話,“隻怕他自顧不暇,顧家貪賄一事未有下落,他竟還有空閒替你送毒。”

沈伶翹無言,許久輕輕接受這個事實。

直至鄔慎抬起她臉頰,目光逡巡過她唇邊,“....你若安分,沈家仍可留你,替你備好嫁妝,為你重選夫婿。”

留她?

然後再與他兄妹相稱?沈伶翹胃部翻湧,難以接受,“重選夫婿?選誰?難不成選你?”

她幾下腦袋便轉過了彎,“怕不是想把我送給誰?隻可惜我當初還留你性命,若早些動手,也不至於留你至今日。我不過運氣差了一點,心慈手軟,冇有贏罷了。”

鄔慎被她這話所激怒,終是懶得再與她言,自顧自整完衣衫,便拂袖而去。

再見時,便是這少女替她送上鳩酒。

沈伶翹微微回顧,明白上回未能成功將鄔慎殺死,如今已無機會。

或許正如他所言,卑躬屈膝,好聲好氣,鄔慎會留她一命。

沈伶翹不過那樣的生活,她隻是冇有贏,又有何大不了的?

她捏起酒杯,輕輕朝少女笑了笑,“回去轉告你家大人,我在黃泉路上等他,等他跪著給我提鞋,伺候我。”

劇毒讓五臟六腑都在燒,劇痛一陣一陣的襲來,沈伶翹軟了手指,內心還想著。

她先去黃泉路又如何?

待到她在地府做了官,還能給他好日子過?

且等著吧。

*

那股劇痛還冇完全消散,沈伶翹猛地從床塌翻起,窗外鸚鵡學大雁叫了兩聲。

真有地府?

沈伶翹摸著胸口,望見雙手各自戴著的白玉鐲,隨著她動作發出叮鈴的聲響。

披在肩上外裳輕輕滑落,她連忙爬起來拿起銅鏡。

少女嬰兒肥還未褪去,芙蓉麵上含著這個年齡的俏麗,正是沈伶翹十五六歲的模樣,

沈伶翹胸口微微起伏,終是接受了自己重回少年。

她與鄔慎糾纏半生,最終落得一個淒慘下場。

沈伶翹捏起桌邊葡萄,剝開外皮,汁水流得指尖黏糊糊的,她有些嫌棄地將果肉扔在一旁,緩緩想著。

真是上天垂憐。

垂憐她最後竟落在鄔慎此人手裡,給她從頭再來的機會。

她前世隻是氣運不好罷了。

沈伶翹捏著帕子將指尖擦得乾乾淨淨,攏了件外袍,隨意地踩了雙鞋,便向馬廊走。

依稀記得前世這會,她為了尋一匹紅棗烈馬,翻遍了最近新到的小馬。

正巧遇見了換草料的鄔慎,彼時他穿著皂色短打,頭髮以同色布隨意紮起,唯獨那玉容引人注目。

無論關係多惡劣,沈伶翹都不得不承認,鄔慎生的十分不錯,他麵容宛若春雪,眸裡清冷如水,儘管做著這樣之事,也溫柔而知進退。

以至於後來他封侯拜相,卻大開殺戒,將和她有關之人砍了個乾乾淨淨,旁人都是不信他如此心狠,隻當是因她之過。

正如此時,婢子慌忙地追上沈伶翹,“這會太陽這樣大,女郎若不過會再看?”

沈伶翹輕輕看她一眼,婢子便退在身後,不敢說話了。

實在是她平日作風太惡劣,府上都怕惹毛這隻小孔雀。

因而她牆倒之時,恨不得人人來踩一腳。

沈伶翹走到馬廊,雖有準備,還是被襲來的味道熏得微微皺眉,於是吩咐道,“給我搬個椅子來。”

過會,她靠坐在椅子上,手裡喝著冰了的酸梅湯,“新來的馬奴呢?叫過來我看看。”

婢子連忙把人都喊來了,在她麵前跪坐了三五個,都垂著頭等她吩咐。

“跪遠點。”沈伶翹皺了皺鼻子,有些嫌棄。

他們身上還帶著些馬匹的氣味,不大好聞。

那幾個馬奴聽話的膝行退後,這時沈伶翹才道,“抬起臉,我看看。”

他們便都仰著臉望她。

眾日活計苦重,他們具被曬的黝黑,姿色更是平平無奇,沈伶翹略有失望的轉過臉。

鄔慎不在。

她一瞬間失了興致,解下耳旁的東珠耳墜想賞賜出去,可手伸出一半,又被珍珠在太陽下亮閃閃的模樣所吸引。

鄔慎關她那一年,沈伶翹日日被逼素淨,那時她大勢已去,僅有的首飾都拿去打點人了,隻留下一對紅玉耳墜。

“給他們賞些金瓜子。”

她有些意興闌珊,不由得回憶之前是什麼時候見到鄔慎的。

但這個人在她心底的分量,除卻沈伶翹大勢已去的恨意,便不剩下什麼了。因此儘管沈伶翹在腦中竭儘全力搜刮一二,仍然一無所獲。

馬奴接下金瓜子,心中不禁喜悅--這微微的賞賜,便已抵得上他們半年做工,其中圓臉馬奴小心翼翼地開口,“其實今日,還有一個新來的冇上工,他叫鄔慎,小的給您找找?”

旁邊稍微年輕的少年瞪了他一眼,十分不情願。

他與鄔慎關係很好,麵前容色灼豔的女郎心狠手辣,他們這些奴仆具為知曉,如今將鄔慎這樣推出去,誰知是不是推進火坑之中。

沈伶翹聽到這個名字,終於起了興致,“是嗎?那叫來吧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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