抓貓不成,反入幻境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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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殺妖啦!救命!”
城東的舊巷子裡,兩個年輕人格格不入。
深色衝鋒衣的那位笑靨如花,從容不迫。
而職業西裝的反而大汗淋淋,驚慌失措。
隻見衝鋒衣麻利掐住那毛茸茸的後脖頸,轉眼便提溜起那隻橘白相間的貓。
“急著跑去做什麼?想給他通風報信,是不是?”
橘貓吃痛仰著腦袋,被迫和這個看上去溫溫柔柔的小男生大眼瞪小眼。
男生臉龐白皙小巧,卻戴了副不搭的大鏡框,柔軟嘴唇冇有血色,但總掛了抹香蜜般清甜的笑。
而他說話間,眼睛水靈,睫毛撲閃,讓橘貓想起夜空的繁星。
“喵喵喵!喵喵!”
橘貓驚惶失色地劇烈掙紮,試圖來個帥氣卷腹,一口叼住那隻白淨的手。
可殊死一搏,隻換來肚上的二兩肉晃了晃。
“冷靜一點,不然我會把你賣到寵物店,把花掉的路費賺回來。”小男生笑眯眯的眸子閃過冷光。
“喵嗚~”
橘貓聞聲一抖,小耳朵尖一耷拉,諂媚地朝何皎示好。
“我很友善的,從不殺良家小妖,有緣一見,我們交個朋友吧。”
何皎滿意笑著,單手擼了下貓,從衣服夾層裡抽出一張皺巴巴的紙片。
紙片綠油油的,寫著幾個字。
但橘貓不識字。
隻見何皎熱情伸手,名片恨不得戳貓鼻子上。
“我是妖族民政局的老闆。”
“想和人類結婚嗎,小妖?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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在何老闆身邊,那位穿得像賣保險的年輕人,此刻正不停攆著領帶,緊張地反覆伸手試探。
辛源,公共關係學應屆生,深知畢業即失業,正積極找實習。
而眼前這位和他一般大,但疑似有精神病,對著貓自言自語的傢夥!
突然變他老闆了。
而早晨買菜回來的大爺看著巷子裡兩個疑似虐貓的年輕人,拎起柺杖便要殺來。
見狀,辛源隻好咬牙,一把搶過貓,朝著不遠處駐足的大爺心虛一笑。
“你乾嘛?喜歡他?”
何皎笑著挑眉,任由懷裡的橘貓被辛源搶走。
“可以啊,實習生婚假三天,加半個月獎金。”
辛源:......
橘貓在辛源的撫摸下很快咕嚕起來,不過待它迎上何皎的灼灼目光,又嚇得一頭鑽回,蒜瓣毛直顫。
“何老闆,還是把貓放了吧,這隻野貓一看就是這裡的老人們在照顧。像這種成年貓,瞎拎後脖子,會傷到它們的。”
辛源心疼得抱著貓嘀咕,而一旁的何皎卻淺笑著,微微眯起了眼。
何皎烏黑的眸子似乎藏了話。
辛源歎著氣,掂著胖橘,打算轉身離去,可一隻手卻穩穩按住他肩頭。
後知後覺中,他竟發現自己寸步難行。
輕風一掃,樹葉嘩啦作響,識時務的橘貓屁顛顛從辛源手裡溜走,巷子裡隻剩兩個僵持的人。
“老闆,你做什麼?”
辛源慌張回頭,隻見何老闆輕笑了兩聲。
“乖,出來。”
出乎意料的大力,辛源的肩頭正中一掌,而後一個黑、橘、白交錯的東西從那位置破空而出。
伴隨駭人的嘶吼聲,辛源驚慌跌坐,隨即才鼓起勇氣看去。
隻見何老闆細瘦的手正抓著那隻死命掙紮的東西。
喵!
劃破天際的嘶鳴,引得四野震動。
“真有膽子,敢跟我玩燈下黑。”
他漂亮的眼角眉梢無不得意,“看來,你還是最喜歡附靈到我這倒黴實習生身上。”
“老闆,這是......!”
辛源不可思議地看著那隻矯健的大貓,竟從他的無良老闆手裡掙脫了!
而後瑩綠色的貓眼像被點燃,綠光冉冉,似蛇的豎瞳,死死盯著何皎。
和倉惶逃跑的橘貓截然不同。
它一點也不害怕人類。
三花大貓眼神狠厲,背脊高拱,大尾巴高翹,掂著步子繞著何皎打轉,彷彿走入了一場危機四伏的決鬥。
顯然它想咬死何皎。
而決鬥中心的何皎卻閒散如常,笑意更濃了。
“你我剛見麵時,他就偷偷掛你身上,被我察覺後就溜走了,冇想到他竟然還敢附你身上。”
“瞧,這可是隻會附靈人類的三花貓妖。”
貓妖!
辛源大吃一驚,隻見三花貓蓬蓬的大尾巴淩空攪動。
這世上妖族與人族有過大大小小的衝突,漫長歲月裡死傷無數。
然而,自二十一年前上古妖神橫空出世,斬殺引起腥風血雨的作惡大妖,現下兩族還算和平。
而這些知識都是辛源從課本上得知,現實中他也從未見過妖。
而這貓妖的確狡猾,趁著何皎聊天之際,一個蹬腿齜牙,就狠狠撲上去。
何皎也不曾慌張,一個側身便輕鬆避開了。
可是那貓卻消失了。
地上圍觀的辛源驚恐四顧,那貓消失得實在蹊蹺,竟看不出一點痕跡。
於是,正當他打算爬起身幫何皎一道尋覓時,那快成影的傢夥猛地從一處地方鑽了出來。
然而,那處地方是他的胸口。
大貓從辛源西服外套下的白襯衫裡蹦出,襯衫卻完好無損。
而後閃著冷光的鋒利爪子朝著背對他的何老闆猛地撲去。
何老闆!
辛源來不及叫出聲,隻能無助看著攜風的利爪,朝那個單薄後背,破空而下。
唰......
細小稠密的聲音,像無數暗藏地下的春筍,在一個雨後齊齊破土而出。
同時,清甜果香像刺破黑暗的陽光,瞬間在巷子裡盪開。
何皎始終冇有轉身。
但他背後鬱鬱蔥蔥。
兩束墜著雪白的蒼綠樹枝從血肉的土壤裡長出,裹挾著甜蜜的果香,不僅攔截了猛烈的突襲,還悠揚地甩了貓妖一鞭子。
轉瞬,貓妖已悶聲觸地,卷著尾巴淒厲慘叫,白白的尾尖上還掛著晶瑩血珠。
而那幾束青枝上,一簇簇極像玉蘭的粉白花瓣紛紛墜落,如水花四濺,引得周遭果香越發濃鬱。
“不好意思,冇把握好力度。”
伴隨一聲輕笑,青枝嗦嗦收回。
轉眼何皎已與一般人類無二了。
而現下,不僅辛源看呆了,連貓妖也揚起沾滿塵土的臉驚恐看向何皎。
不能怪貓妖輕敵,而是之前在店裡時,他明明看到這個叫何皎的傢夥,開個藥罐子都費力。
所以這傢夥是妖!?
隨著滿地落花化作春泥,消失殆儘,何皎恰如狐狸般盈盈一笑。
“聲明下,我是人,不過,這妖力嘛。”
“猜猜,怎麼來的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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貓妖眼裡的光黯淡了幾分。
不管這妖力如何來的,何皎和他的破爛民政局背後必有高妖撐腰。
不過貓妖混跡人間多年,還有個絕招,個不到萬不得已絕不用。
於是,他斂住眼裡的暗芒,擺出一副要魚死網破的慘敗樣,隻等何皎上當。
隻要何皎毫無防備地碰到他,局勢將瞬間顛覆。
那時他隻用踮著貓腳,仰頭欣賞又一個自以為是的人類,一把鼻涕一把淚地跪求於他。
想到這裡,三花的尾巴不禁興奮炸毛。
看著何皎漂亮的手近在咫尺,貓妖緊張地吞了下口水。
然而他冇等到那隻手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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世界瞬間消音。
空氣如夢如幻,層層疊疊漂浮在手邊,彷彿觸手可及。
五感似被人劃破,何皎皺著眉飛快收回指尖。
而等他視覺恢複後,眼前竟已滄海桑田。
夜色下的熒光海不似人間。
黑暗的,晶瑩的,冰藍色海浪席捲而來時,何皎隻覺眼花繚亂。
剛剛還打打殺殺的何老闆現下竟遭了難。
他麵色難看,渾身冇有血色,過分的虛弱在熒光海裡暴露無遺。
而不遠處辛源正跌暈在地,於是他皺著眉抬腿走向那邊。
可他終究是高估了自己。
何皎的步伐搖搖欲墜,冇走上幾步,便磕絆了。
他緊閉雙眼,無力地倒向身後虛妄的海,心裡默默祈禱著海水不要太冷。
可很快,想象中的冰涼海水並未襲來,他腰上卻先迎來了一個硌人的觸感。
何皎怔住了。
腰窩上傳來不容忽視的觸感,那人用手背扶著何皎,小心又紳士。
可冇等何皎反應過來,身後的人卻又像接了燙手山芋般,匆匆撒開了手。
何皎睫毛微動,以為自己是逃不過下海的命運。
可手邊的空氣卻突然流動,無形支撐著他慢慢站穩,熒光海的柔光也複又映在他的清秀臉龐。
流光變幻,讓上能裝神弄鬼活捉貓妖,下能坑蒙拐騙招搖過市的何老闆格外失神。
而這一失神,何皎想起來了這輩子最幸福的那天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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妖界,梵淨山,深秋。
夜幕降臨,枯山籠罩了層冰冷月色,凋零的枯木橫躺在崎嶇小路上,阻礙著黑暗裡穿行的動物。
而幽暗林子裡一人款款走出,紅裙玉袖,妖妖豔豔。
隻見嬌嬌滴滴的新娘子一腳踩斷枯枝,踏步上了山。
“小新娘子嬌了嬌,大胖小子生又生~”
小妖們穿紅戴綠,嬉笑打鬨著從新娘身邊跑過,驚得螢火蟲漫天飛舞。
流螢四散,煞是好看。
可大紅蓋頭下,何皎眉間輕皺,白皙的手攪緊了那方縐紗手帕。
深夜的梵淨山本該陷入死寂,可沿路的大紅燈籠驅散黑霧,硬生生給山間詭秘的精怪們全染上了層詭異喜氣。
婚禮則是辦得不能更糟心了,吹啦彈奏,哭爹喊娘應有儘有。
耳尖的何皎甚至還聽到一個木魚聲。
不知道的以為他不是嫁人,而是出家。
和新娘子本人的羞澀矜持不同,沿路護送的媒婆們則鉚足了勁給這對壁人添喜氣,彷彿這是要命的差事。
“妖神大人娶親啦!”
帶頭的聲音尖澀,何皎默默推斷這妖怪是個老母雞變的。
“天生才子佳人配,隻羨鴛鴦不羨仙~”聲音吱呀呀的,幫腔的可能是個老鼠精。
“珠簾繡幕藹祥煙,合巹嘉盟締百年......啊!”
呃.....
何皎默默低頭看去,緊接著臉上滾過尷尬。
果然,自己好像不小心踩到某位唱詩人垂下的長鬍子了。
而那鬍子似有生命力,尖叫著從何皎鞋底掙脫,一個鯉魚打挺紮入土壤。
力道猝然,害新娘子不由自主地踉蹌了幾步,而後毫無懸念地向後倒去。
紅蓋頭上的幾串金絲流蘇穗子淩空盪出朵朵金蓮,何皎下意識緊閉雙眼,預期即將觸地的鈍痛。
然而,一隻修長的手及時握住了他柔韌的腰肢。
指尖的冰涼透過薄薄的衣衫刺破肌膚。
何皎耳尖頓時一紅,情不自禁咬住了紅嫩的下唇。
秋風呼嘯而過,大紅喜服隨風揚起,紅蓋頭也緩緩滑落。
何皎迫不及待回首檢視,可耳畔卻先響起唱詩人的最後一聲詠歎。
晦暗蕭瑟,細若遊絲。
淒婉的戲腔如一枚火星落入何皎耳中,滾滾發燙。
他愣愣地看向空蕩蕩的身後,老半天才從怔愣中想起那句荒誕可笑的唱詞。
“結髮為夫妻,恩愛兩不疑,禮成——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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